云外有座山

可以叫我云外~tsv已爬坑,wb:云外一朵云

【Brett+Breddy】Distant Dreamer

*现实向,Brett人生向,含Breddy,无差,勿上升。(爱情戏份很少,高质量情感向)

*全文2.6w,已完结,he

*之前写Eddy那篇的时候说可能会写个Brett的,结果拖了超级久,因为Brett对我来说比Eddy更难写一些(笑)。他们真的都还有太多值得发掘的特质,我所试图描绘的不及万分之一,希望大家多多包涵。两篇文是完全独立的,所以就不贴上一篇的链接啦。这篇的主题也完全不一样,尤其在经历了他们的4m音乐会以后,我下定决心讨论这个可能有些俗套的主题,因为我觉得这是他们一直以来带给我力量的最重要的东西。

*标题来自JoJo石之海动画的ed,我觉得非常贴合我想表达的。“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

*最后,祝大家阅读愉快❤️


《Distant Dreamer》


00

梦想是一个有些俗套的词,Brett认为。它俗套在人人都爱在无数场合把它挂在嘴边,而且通常都伴随着这样的句式:要不就是涉世未深的孩子战战兢兢地说:“我未来的梦想是……”,要不就是看起来饱经沧桑的中年人故作深沉道:“我曾经也梦想过……”。未来意味着天马行空的可能,但天马行空也许只是不切实际的另一种表述;而曾经则意味着遗憾——也许伴随着错过,意味着放弃——也许伴随着悔恨,总之,意味着一切没能实现的。


当Brett想到这些,有很多人说过的话都萦绕在他耳畔。比如连他自己也回忆不起来什么时候听过的马丁· 路德金演讲里的“我有一个梦想”,比如他的父亲在怂恿十五岁的他去敲响邻居家的门推销自己的小提琴课时说过的:“just go.”,比如母亲催促他练琴的时候说的“只有不断练习才能离梦想更近。”,又比如很久以后,当他拥有了许多粉丝,他们在他们的视频底下留言:“不管Brett的梦想是什么,我总觉得他能得到一切他想要的。”……

最后的最后,Brett还会想起来这样一句话,他忘了这句话诞生的具体场景,但他很确定那声音是Eddy的。

“但是谁说实现才是唯一重要的事?”Eddy这样说。


01

如果三十岁的Brett把“你未来有一天会拥有400万粉丝”、“在国家级交响乐团面前独奏”、“用斯特拉迪瓦里黄金时期的小提琴拉协奏曲”这一切告诉从前的自己,二十五岁的他会带着dead face会说“哦,哈哈,别开玩笑了,这听起来有半点可能吗?”,十七岁的他会在隐隐的兴奋里带着点狐疑:“谢谢你的祝福,但感觉我得从现在开始每天练琴四十个小时?”,十三岁的他会哇哦,然后说:“那真的是我会做到的事?”,如果再早一点,告诉十岁尚在参加钢琴视奏比赛的Brett、告诉八岁为了玩一小时游戏练一小时琴的Brett,告诉五岁半抛弃了大提琴终于再次拿起小提琴的Brett,早到他还不知道谁是斯特拉迪瓦里。他终于会大声说:“嘿,太棒了,那就是我的梦想!”


但是,如果真的回到那时,你会意识到那不过是Brett千千万万个梦想中的一个。那时他脸庞圆润,还充满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好奇心和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当他和母亲一起去超市,看到收银员用手飞快点了几下就弹出了零钱盒,于是他梦想做每天能收很多钱的收银员;当他第一次坐飞机飞往新西兰,兴奋地望着窗外的他梦想去环游世界;他梦想拥有一只哆啦A梦,或者一个比大雄更好的朋友;成为超级赛亚人,小提琴盒变成翅膀带他去往遥远的天际,看一场真正的冬天的大雪和热带雨林。


要到很久以后他才会意识到那些梦想中哪些注定只能成为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哪些蕴含着他真正的渴望。他做的第一件事是选择,尽管连他自己也尚未察觉。那是五岁半,他放弃了大提琴重新拿起小提琴,仅仅因为他嫌大提琴背着太重,后来那把大提琴光荣地传给了他的弟弟。然后是2002年,Brett还在新西兰,跟一个富有威严的中年女人学钢琴。在一次琴行举办的小型演奏会上,他和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先后演奏了同一首肖邦的练习曲,而后者的演奏却明显更轻松、娴熟。下台的时候那女孩朝Brett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神无波无澜,没有丝毫洋洋得意,仿佛这只是一件无比平常的小事。Brett的母亲事后安慰他,她坚称那个六岁的孩子从三岁就坚持每天练琴好几小时付出了不懈的努力,而Brett还在学小提琴,能弹成这样已经来之不易。

不过Brett本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肖邦不爱他,而他不爱的也不止肖邦。那是Brett最后一次在演奏会上弹钢琴,他至今记得当母亲略显抱歉地和他的钢琴老师表示他们不会再继续钢琴课程的时候,她既没有惊讶,也并不惋惜,她对他说:“以后你可没法再拿我当理由去搪塞你的小提琴老师了,是不?”Brett嘴硬地说我没有,然后他们挥手告别,那似乎是他记忆中那个女人最温柔的一刻。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练琴。”,一如从前下课时的每一次。


再然后是2006年,Brett十四岁,从新西兰到布里斯班不过一两年。他们住的地方有很大一片华人社区,他的母亲效仿别人家的父母给他报了中文学校和数学补习班。但Brett高声抗议,因为他才刚刚通过了昆士兰青少年交响乐团的考试,以后需要更多时间练琴。母亲妥协了,说他至少得在中文和数学之间选一个。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了数学,比起逻辑和计算,记那些汉字无疑更折磨人,而且他自认他的中文水平已经够了——单从沟通的层面来说。

直到他坐到补习班的座位上他才意识到这根本是个陷阱,嘿,本来他可以中文和数学都不选,他为什么非得去上这个数学补习班?他在思考有什么办法能让母亲取消这个决定。百无聊赖的他一边假装听课一边悄悄用笔练弓法,然后他就感觉到坐在自己身边、留着鲻鱼头男孩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了。

他向对方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对方似乎小小地慌乱了一下,然后小声地问他:“你拉小提琴吗?”

如果Brett那时就知道这段对话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被他们在各种各样的场景下重复十几年,他一定会精心设计一番。但当时他只是很惊喜地说:“是啊,你也拉?”旁边的男孩问他几年级,他八年级,他七年级。你叫什么名字?我叫Brett,你呢?我叫Eddy。

Hey,Eddy。下课的时候他才又叫住他。

怎么了?

I will see you next week.他说。


那是一段新故事的开始,也是Brett的人生里关于“梦想”第一阶段的落幕,那或许可以被称为无意识的选择。他总是、下意识地、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小提琴,舍弃了中文学校和许多课余时间,也为此先后放弃了大提琴和钢琴。他和Eddy共同讨论过他们放弃钢琴的原因,那年Brett十五岁。他们在琴房练琴累了,正坐在一台钢琴前。Eddy说:“因为我姐姐要弹钢琴,而我厌倦了和她争抢那台可怜的钢琴使用权,关键是我们全家都站在我姐那一边。”

Brett安抚道:“这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你获得了一个免费钢伴。”

“是合作表演者。”Eddy笑着说。

Brett大笑出声。然后Eddy问你呢,Brett立刻收起了笑容回答道:“是肖邦摧毁了我的自信。”

这次轮到Eddy大笑了,他说:“公平点,你不能妄图让肖邦和帕格尼尼同时爱你,那有点太贪心了。”

“隔壁家的小孩可以,而且帕格尼尼真的爱我吗?”

“至少可以肯定比肖邦爱。”Eddy说,然后他在钢琴上弹奏出音符,不是肖邦,是德彪西。Brett在他身后静静听着,他望着Eddy后脑勺的发旋,心想他真的很爱德彪西。音符在他指尖犹如淡淡薄雾,乐句时而清脆,时而粘连,像幻想诗一般缥缈悠扬。有一瞬间Brett真的在思索Eddy选择放弃钢琴是不是一个错误。

一曲终了Eddy轻声问Brett:“你觉得怎么样?”

Brett回答:“德彪西会很失望钢琴失去了你的,但是小提琴也不能没有你。”


那一天或许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十五年后,在属于他们音乐会的前夕,Eddy会把《The thought of us》的谱子拿给他,跟他说:“我为我们写了一首曲子。”

Brett看了一眼就问:“钢琴和小提琴?”

“听起来是有点奇怪?但我几乎没有思考就决定了,那就是一种直觉,一种思绪?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它应该是钢琴,而我决定跟随它,就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

Brett歪了歪头:“什么?”

“更重要的是,小提琴的旋律是为你写的,写小提琴的时候我只能想到你。”


但是十五岁那年Brett还不知道十五年后会发生一切。那时还是他对于“梦想”的第二个阶段:决定。此时他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成年的大门,还在门口张望,并未真正动身。那年夏天他和Eddy一起参加青少交的夏令营,然后在第一晚的开营派对上就和拉大提琴的Maria坠入爱河。

“这没什么意外的,”他们一起吃饭时Oliver说,“Maria已经关注Brett很久了。”

“是吗?但为什么连我本人都不知道这件事?”Brett说。

“噢,这话说得真令人嫉妒,”Oliver故作痛心道,“也许你已经习惯了。”

“但你知道的吧?今年应该是Maria最后一年在青少交,她明年就要出国读大学。”Eddy突然说。

“我知道,她以后不准备接着学音乐。”Brett说,在Oliver明显露出好奇的神色准备提问之前。

“她要学什么?”

Brett回答道:“她说是法律。”

“天,那简直是我妈的梦想。”Eddy说。

“嘿,所以这意味着你们几乎只有这一个夏天能够相处?”Oliver找回话题。

“是我们还有一个夏天。”

“不过真可惜,我觉得她的大提拉得很好。”Eddy说道。


那年夏天确实很疯狂,Brett在好几个party上玩到深夜,第二天不管不顾地拽着Maria去看日出,他在太阳冲破云彩的那个瞬间吻她,感受到崭新的光亮照耀在他们的脸庞。有一次他也试图拽过Eddy,但是因为太困难最终放弃;他还抛弃了Oliver,找Eddy、另一个中提手和Maria一起排了个四重奏在最后一天的汇报会上演出,Oliver把摄影机递给他的时候对他说:“我恨你,但我会记住这一天。”;还有在夏天的尾声他和Maria的告别,第二天她就要登上去美国的飞机。

“你会把你的大提琴带过去吗?”在他们难以避免地聊到了音乐时,Brett问。

“我希望如此,但事实上几乎不太可能,我要带的东西太多了,邮寄又不太放心。你希望我带上它吗?”Maria问,晃了晃手中的气泡酒,她执杯的手很漂亮,就在前一天那只手还与他十指相扣。

“是我觉得你应该要带上它。”

“为什么?”

“因为你热爱它,不是吗?”Brett回答。

“但有时候再热爱的事物我们也是不得不告别的。”Maria说。

“这也是我们不得不告别的原因吗?”

“不,这是我为什么不得不和你告别。”

Brett露出了疑惑的神色,Maria解释:“因为我觉得我们是不一样的,就这么简单。你是……”她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你是那种如果搞明白了你热爱什么就会头也不回往下走的人,我不认为你真正梦想的东西就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选择放弃它。”

Brett思考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会?”

Maria笑了,“应该是人们问你,你为什么不会。”

“所以选择梦想的东西反而是更困难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Maria说,“因为选择并不简单,比如说,我热爱大提琴,也梦想成为一个独奏家,但我擅长它吗?”

“你的大提琴拉得很好,很多人都说,当然我也这么认为。”

“好吧,那或许我应该说,我足够擅长吗?面对更激烈的竞争,我依然能脱颖而出吗?我能在这个竞争如此激烈而市场又十分局限的领域立足吗?”Maria看着Brett突然笑了,然后说,“哦,天,我觉得我似乎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它们太现实了,和你很不相配。”

Brett摇摇头:“这没什么,你能想清楚这一切就很了不起,老实说,大部分人可能都还在迷茫中呢,包括我自己。”

“你还有很多时间。”Maria眨眨眼说,仰头饮尽了酒。“不过我希望有一天能去看你的音乐会。”

“你在假设我会选择音乐?”

“是我知道你会这么做。”Maria站起身,在Brett的额间落下一个吻。

“但我还是希望你把大提琴带过去。”Brett忽然说。

“什么?”

“你知道就算不选择音乐也还是可以拉琴,对吧?”

Maria露出了一个微笑,“当然。”


那是那个夏天的结束,Brett成年前的最后一个夏天,第二个月他就迎来了自己的十六岁生日,他请了一大帮朋友来家里狂欢,但是他真正感受到成年并不是在生日到来的那一天。生日前一周珍妮·杨森来昆士兰州巡演,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好笑的是他和Eddy都不约而同地买了同一个区域的两张票说要和对方一起去,并为他们到底该退谁的票而争论不休。最后以Eddy撒娇说这也是他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的一部分而Brett的妥协告终。


然后一切就变得简单,当珍妮·杨森用下弓拉响第一个音符,她选了较为缓慢的速度,仿佛若有所待,随着乐句的爬升,饱满而热烈的情感如同从弦上溢出,Brett仿佛看到小提琴的乐声在竭尽全力抵挡一扇即将关闭的大门,而乐团的交响彻底冲破了它。他隐约看到聚光灯下飞扬的弓毛,犹如翱翔的翅膀,在呐喊,在高唱。过去他常说他爱小提琴,但“爱”不过是一个抽象的词语,在他脑际中不过是一些虚妄的片段,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事物。但此时此刻一切都仿佛在他眼前重现:五岁那年的冬天他在大提琴课上听见隔壁琴房传来的悠扬的小提琴声、他第一个小提琴老师温柔的声线和棕色的卷发、登台演出时聚光灯打在他脸上隐隐的灼热,还有他的后背微微出了汗的黏湿、他和学大提琴的弟弟练琴累了开始合奏,大提琴拨奏出低音而他拉响高音、漫长而枯燥的练琴岁月里他指尖结出的茧划过皮肤时的粗糙触觉、Eddy参加比赛前给他拉要演奏的曲目时因专注而蹙起的双眉,还有他们最常去的琴房里木质的墙板混杂着松香的气味。那些曾经的碎片织成了一张大网,把他的每一个感官都笼罩住,出口毫不遮掩地透出光亮,源头清晰可辨,就在那里,而他情不自禁地为这触手可及而热泪盈眶。

Eddy在第一乐章结束的间隙发现Brett哭了,他轻声感叹了一句“oh,bro.”,然后什么也没说地捏了捏他的手。音乐会结束Brett的爸爸开车来接他们,但坐在后排的二人前所未有地沉默。Brett爸爸问:“你们怎么了,是音乐会有什么不好的吗?”

“不,恰恰相反,”Eddy说,“音乐会太好了。”


到达他们家所在的街区的时候Brett提出让他爸爸把他们放在路边,“我们有点饿了,一会儿我们自己走回家。”Brett的父亲应允了,叮嘱他们别在外面待到太晚。他们赶在商店要关门的最后一刻买到了珍珠奶茶。夜色朦胧,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Brett说:“我觉得我做出了决定。”

“关于什么的?”Eddy问。

“关于小提琴,我想申请音乐学院。”

“因为珍妮·杨森?”

“她是最后的那个原因。”

“之前的原因呢?”

“有太多了。”

Eddy没说话,Brett接着问:“所以你怎么想?”

“什么?”

“你觉得……你觉得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吗?”

“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Eddy说,“就算你不告诉我这个决定,我也会希望你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你很适合,而且小提琴不能没有你。”Eddy很真诚。

Brett低头笑了,他说,“谢了,不过,我觉得是我不能没有小提琴。”


02

是的,Brett总说:“我曾有梦”,但是这个“曾经”的转折发生在什么时候?那或许不是某一个确定的瞬间,那是Brett对待“梦想”的第三阶段:怀疑。然而那个阶段的开始应该比他以为得更早,早到2002年他在最后一场钢琴演奏会上遇到的和他弹奏同一首肖邦的六岁小女孩,早到2004年他们得知家就住得离他们不远的Ray Chen考上了柯蒂斯音乐学院,紧接着2008年他就拿了梅钮因国际小提琴比赛的第一名,早到Maria在临别时说的“但是我真的足够擅长吗?”。但是刚刚迈入大学的Brett并不在乎这些,2010年的夏季,白昼漫长,Eddy坚持要来送别,Brett无奈道:“周末有空的话我就会回来的。”

Eddy说:“你不明白,我是为了留住现在的你。”

“就好像现在的我和下个月的会有什么不同?”

“你不知道大学能带给人的改变有多大,就比如我姐姐,她第一个学期回来的时候我几乎就要认不出她了。”

“我确信那基于一些客观原因,比如你姐姐去的是英国,而我还在澳大利亚,甚至还在昆士兰。”Brett正把他放童年物件的抽屉关上。

“那只是一个方面。”Eddy辩解称,但那时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Brett的行李收拾到达尾声,他的父母就在门前等待他准备出发。要到很久之后Eddy才会告诉他,那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决定,他尚在摇摆,尚在恐惧,而Brett已经,至少是看起来——越过他抵达。就算他早已习惯了离别也还是惧怕可能会与Brett渐行渐远的每一个瞬间。而那时正像一个岔路口,Eddy坚持认为他绝不能错过那一刻。

然后Brett告诉了他他那时的想法,“我压根不觉得那是离别,因为我知道你也会选择它。”

“你不可能在那时候就知道,因为我根本还没有想好。”Eddy说。

“也许你仅仅只是还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

“你在炫耀你发现我的梦想比我本人更早。”

Brett笑了:“我没这么说,而且这也是正常的,因为事物往往近在眼前而不能察觉,但我是旁观的那一个。”那个答案和他日后在一次采访中透露的如出一辙,当采访问到Eddy选择申请音乐学院有多少是受了Brett的影响时,Brett回答道:“我觉得Eddy本来就一直想要选择音乐。”


但那时他们只是做出了选择,还没能思考他们应该如何去“实现”,能不能实现。2010年Brett踏入了音乐学院,仅仅一年后Eddy加入了他。他们有了前所未有充裕的练琴时间,那使他们,似乎,离梦想更近。Brett永远记得他柴可夫斯基的演出,那是他人生第一场独奏,Eddy坐在一提。第一次排练结束Brett和指挥与教授交流,他们指出他演奏中出现的几个问题,他的手握着琴颈,恨不得立刻就开始练琴。直到教授的指点结束他走出音乐厅,然后看到Eddy在等他。

他有些惊讶:“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觉得我必须等你一起吃饭,”Eddy说,“不然你又会饭也不吃就去练琴。”

“我想你是对的,”Brett妥协了,“好吧,吃什么?不过不能太久,吃完饭我还是得练琴。”

“我知道,就吃点简单的,日本菜怎么样?离学校很近。”

“好。”Brett说,他们一起拐了个弯,走上出校门的小道。

“你觉得怎么样?”Brett问,他指今天早些时候的演奏。

“我觉得……”Eddy认真地思索,Brett换了个位置让他走里面,Eddy思考的时候容易不看路。“从整体来说挺不错的,不过你第三乐章有点赶拍子,还有几个部分音准有点小瑕疵,你知道,就华彩那里?不过放轻松,我觉得真的挺好的,尤其是第二乐章,我很喜欢。还有我感觉出你真的有在仔细研究珍妮·杨森的录音,好几个乐句都给我那种感觉。”

“是啊,我可听了够久的,因为她的版本我真的很喜欢,不过就算我研究再多遍也还是远远比不上。”

“所以教授怎么说?”Eddy问,他们简单点了几个菜,餐桌还很空荡。

“教授也说了节拍和音准的问题,还有他一直觉得我投射不够,但说实话我已经够努力了。”

“我绝对相信,投射真的很令人头疼,我老师也经常提到这个问题。”

“是的,好的投射意味着更多共鸣,那会使音色更有歌唱性,你记不记得我十六岁那年我们去听的珍妮·杨森的柴小协,那时我就觉得她的琴像在纵声高唱一样。”

“但你别想那么多,至少别期待它在短短几天里就能解决,你只需要尽可能地去享受后天,有一点很确定,也许它还存在着种种问题,但那都是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诠释,烙印着Brett Yang的个人风格——充满理想的。”Eddy眨了眨眼。

Brett不禁笑了:“即使它并不是最完美的?”

“即使它并不是最完美的,也不妨碍它是最好的。”


正式演出那天Brett还是赶了拍子——他太紧张了,以至于有一段乐团没能合上他。Brett还在事后回想起了很多细节:哪一段节奏没卡准,哪一段音准跑了,哪里的泛音差点意思,哪里的揉弦如果再放松一点就好了,噢老天,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如果他不那么紧张……他安慰自己,总体来说演出是成功的,不是吗?教授夸奖了他,朋友们也都祝贺他,Eddy甚至说有个瞬间他非常感动。是的,他知道自己做得不错,只是还不够好,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永远会不够好,因为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

他们目标明确,也为之付出努力——翘掉大部分理论课去琴房练琴、抓住每一个能够上台演出的机会、参与大师课和工作坊,在乐团里提升合奏技巧、报名各种比赛。他们越发精益求精,每一个乐句的处理、每一个音符的音准、跳弓是否灵巧,拨弦是否清脆,投射是否足够,情感的诠释是否到位……他们并不差劲,甚至称得上优秀,他们赢得独奏的机会,在校内拿奖学金,但是他们要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个小小的昆士兰州,而是整个世界。每一场演奏都还可以更好,他们难以克服演出的紧张,他们会赶拍子,会弓抖;他们面临竞争,台下坐着十几个和你想要同一场协奏曲演出机会的同学;他们在重要时刻到来前拼命练琴,在气味熏天的老旧琴房、在众目睽睽的室外公园、在被邻居投诉的凌晨。Brett在每一次下弓前犹豫,在每一个音符前纠结,就因为这一切都还不完美,还可以更好,直到他开始怀疑世界上是否真的有一个能被称之为“完美”的瞬间,紧接着比他小八岁的小孩参加的技巧精湛的国际比赛在提醒他、和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但已经在全世界巡演的Ray在提醒他、莫扎特五岁作曲和西贝柳斯十四岁才开始学小提琴的传奇故事在提醒他、音乐鉴赏课上听到的海菲茨和珍妮·杨森的录音在提醒他,或许就算他一天练40个小时的琴也根本不够,或许,就算他再渴望也根本不够。


03

2013年的国庆节,Brett在一场party上认识了Ibo。事情的起因是Brett喝醉了,Eddy和Oliver都不在,而和Brett奋战到最后的是Rebecca,一个声乐系的女生,社交恐怖分子,和大家都玩得很好。她一个人扛不动Brett,就地找人求助,然后抓住了正好在一边的Ibo。Ibo甚至没弄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就被Rebecca指使着拖上了一个人。于是接到电话在学校门口接Brett的Eddy就看到了那滑稽的一幕,Rebecca和一个陌生人满头大汗,中间是几乎不省人事的Brett。

Brett第二天醒来时拒绝承认这一切,但是他身上还披着一件明显不属于他的外套,而Eddy就站在门口揶揄他,“早知道我该把昨晚那一幕拍下来,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

“运气不好,玩游戏输得太多,话说这件衣服是谁的?”

“我也想知道,但可以肯定你得感谢他,也得感谢我——因为我替你要了他的电话号码。他昨晚和Rebecca一起把你送回来的。”

于是Brett联系了Ibo,约定下个周三把衣服还他,顺便请他吃饭。“你一定得答应我,”他在Ibo一开始拒绝时说,“我知道忍受Rebecca(就是那天的女生),和一个醉鬼一路绝对是个折磨,而你甚至不知道我们是谁。”Ibo一定是被这句话逗笑了,因为他随后就大方地应了下来。


他们约定的地方在一个商场附近——是Brett临时改的地方,因为Oliver那天有一个商演临时有事去不了,于是拜托了Brett。那商演称得上狼狈,他几乎全程都在视奏,但观众和主办方似乎没人听出来。演出结束Brett背着琴盒发消息问Ibo在哪,然后就看见一个下巴留着一圈小胡子的男生朝他走来。

“嗨Brett,我是Ibo。”他说。

“噢,我以为我们会在餐厅见。”

“我刚好没什么事,所以顺便来看看这个演出。”

“我不得不说这是个错误的决定,”Brett笑着说,“我是临时替朋友过来的,你绝对想不到有多慌乱,简直太糟糕了。”他在心里想起刚刚的好几个错音。他们一起走向餐厅。

“是吗?我完全不觉得,你拉得简直太棒了!”Ibo毫不夸张地说,甚至Brett能感受到他很真诚,正是这真诚让他感到有些错愕,因为这样的赞美他很久没在音乐学院听到过。

“对了,你也是我们学校的?你学什么?”

“是的,我学机器人,机器人工程。”Ibo说。

“哇哦,那听起来很酷。”Brett说。

“我觉得没有学小提琴酷。”

“如果你觉得每天枯燥地练一样的音阶称得上有趣的话。”

“如果你觉得每天枯燥地做编程和代码称得上有趣的话。”

然后他们一起笑了,气氛比Brett想象得更和谐。在交谈中Brett得知Ibo今年就要毕业了,于是他们不可避免地谈到——

“你毕业后打算去做什么?”Brett正切割着一块牛排。

“我现在在一家公司实习,只是做一些程序设计之类的。明年我可能会去悉尼念硕士,之后也许会留在那边。你呢,话说我其实不知道你们未来大概会做什么,去……演出之类的?”Ibo在组织措辞,极力避免冒犯到他。

Brett宽心地笑了笑,解释道:“怎么说呢,最优秀的做独奏家,有的人会加入乐团,还有的可能去做老师,或者转行。”

“所以你会去做独奏家?”

Brett的笑变成了苦笑“我倒是希望如此,不过那太难了。”

“竞争很激烈?”

“可以肯定比你能想到的要激烈得多,重点不是激烈,而是……”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意识到对方既不了解音乐也和他没有太熟,有时候陌生反而能激起表达欲,他破罐破摔地说:“而是残酷。因为有时候即使你付出了全部的努力也比不上那些真正有天赋的人,更令人绝望的是,他们还可能比你更努力。”

“我懂,这就像有些定理,你学半天也理解不了,但有人看一遍就能举一反三。”

“就是这样,”Brett说,“所以你问我要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确定。说老实话,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独奏家,但现在我意识到我很可能注定成为不了。所以我也不知道,那就像,如果你知道你在做的事注定不会有想要的结果,你还会去做吗?”

Ibo思考了一会,然后说:“如果你问我,假如我现在写的程序注定无法正常运行,我还会接着写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问题是,”他停顿了一会,因为Brett被他这个比喻逗笑了,“但问题是,我觉得人生并不是一道程序。”他接着说。


“你知道吗,从你那天和那个叫Ibo的家伙出去吃饭,你看起来就不太对劲。”那是周五的傍晚,Eddy下了课来琴房去琴房找Brett一起买珍珠奶茶,远处的天光半明半暗,他们尚能听见远方传来的萨克斯的声音。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Brett说。

“什么?”

“你也应该去认识一下Ibo,或者说,任何其他人,不学音乐的人。”他飞快地侧过身,给迎面走来的两个低音提琴手让路。

Eddy投来了一个疑惑的目光,Brett解释道:“因为我发现我们在无意间被环境裹挟了,这当然不是我们的错,但这是个事实。因为我们从早到晚都在接触音乐,这让我们无意之中忽略了世界其实是更广阔的。对于很多问题,会有人和你有截然不同的答案,会有人站在不同的角度上,会有人以不同的方式提出解释,然后你就会发现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路——在你一直想要走的那条道路之外。”

“所以,”Eddy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你们讨论的问题是什么?”

“就比如,”Brett犹豫了一瞬,但还是说了出来“如果你知道你在做的事注定不会有想要的结果,你还会去做吗?”

“我认为……那取决于那件事情是什么,以及我为什么会去做,要知道,人们不是做任何事都只为了结果。”

“但结果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反馈,在大部分的事情上。”

“你是对的,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的确会令人沮丧,但在结果降临的那一刻前,人们还是会为此努力,不是吗?”Eddy说。

“那是因为他们仍然抱有期待。”

“但他们也同时在承担风险。没有人会在一开始就打包票说某件事一定能成,所有人都在面对未知,未知就意味着——可能是坏的,没结果的,你的假设只是把坏的可能性提升到了百分之百,但我认为人们其实一直都在面对它。”

“面对什么?”

“面对我们并不总是能得到我们想要的。”Eddy从店员手里接过了两杯奶茶,把其中一杯递给了Brett,当他举起奶茶摇晃杯里的冰块时,最后一抹夕阳从地平线的尽头落了下去。

“所以更重要的不是思考我们会做成什么样,而是我们要做什么?”Brett问。

“别为结果决定,为事情本身决定。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我跟我妈妈说我要去学音乐的时候,她给我罗列学音乐可能造成的所有可怕结果,贫穷、孤独,还有很多刻板印象,但我觉得我选择的从来不是音乐能带来的东西,而是音乐本身,至于结果——做出选择的时候谁能预料这个?而且其实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就像你去年选柴可夫斯基做独奏曲目,教授提醒你那曲子太经典,而且篇幅很长你还是选了,难道你选择它是为了使你的演奏会大获成功吗?”

“只是因为柴可夫斯基。”Brett说。

“你看,就是这样。”

他想起什么,“对了,你今年独奏的曲目呢,选好了吗?”

“西贝柳斯。”Eddy说。

“那可真是个考验。”

“只是因为西贝柳斯。”

Brett轻轻笑了一声,他思考了一会,然后说:“谢了,兄弟。”


Eddy的话留在了Brett心里,包裹着Brett走向对待梦想的第四个阶段:面对。Brett在脑海里搜寻那段对话真正的重点——什么是Eddy真正想要告诉他的?越过“人们不是做任何事都只为了结果”,越过“人们一直以来都在面对它”,越过“我们并不总是能得到我们想要的”,越过“别为结果决定,为事情本身决定”,然后那句话冒出来,它带着Eddy的独特的声线、珍珠奶茶的气味连同夜幕降临前最后的暮色,那是“其实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七年后,Brett会躺在病床上整整两个月,Eddy会推门进来看他吃药,他们会讨论。Eddy会说你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Brett说问题不在这里。Eddy会问那问题在哪里?

Brett回答道,问题在西贝柳斯。你没发现吗,每次你要练西贝柳斯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Eddy会翻白眼,然后大笑,佯装责怪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开玩笑。

幽默是一种天赋。Brett回应道。


但是事实如此——回到2013年,Eddy赢得了和乐团独奏的机会,他选择了西贝柳斯;要准备的澳洲青年交响乐团的巡演,行程在欧洲,为期两个月;还有他报名的青年演奏家比赛,他为此练习帕格尼尼的随想曲。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耳鸣、随之而来的疼痛,从左手的手臂蔓延到右手,甚至整个下肢。Eddy很长时间不能练琴,也不怎么愿意见人,除了看医生他大部分时候都待在房间里。Brett下了课会去陪他,他们窝在休息室的沙发里看电影。他半哄半强迫地推着他出门,去河边、去公园、去琴房,在餐厅把他随便推到一桌人身边喊他们照顾一下他的朋友,然后躲在厕所后面观望。但Brett确信那段日子里还有很多是他们分别经历的——Eddy回了一趟台湾,而Brett也独自经历了很多时光。当他又一次去听珍妮·杨森的音乐会,或是练琴时手指在指板上飞速跳跃时感受到琴弦的振动,或是被朋友邀请去某一个派对,闪烁的灯影下音响在他头顶轰鸣,或是为他们的四重奏寻找新的二提,他总是想到Eddy,想到Eddy暂时无法经历的这一切,这烂俗的电影这新出的游戏,这带着油墨气味的乐谱这排练的时候永远出错的中提,这难喝的珍珠奶茶这超级苦的咖啡,还有这总在下雨的温暖冬季。然后Brett意识到他们实际上在走的是同一条路,他们都还在挣扎、在徘徊、在犹豫,Eddy只不过是他内心一切恐惧的外化,他在轮椅上思索,而他在一刻不停地练琴,但是他们都仍然在寻找——就算他们知道该面对一切“不够好”,他们也仍然没有接受、没有放弃去追寻一个“更好的”。

然后是两个月后,Eddy给他编辑了一条信息:“我好多了。”

“啊?”

“我能走路了。”他说。

犹如二重奏落下的重音,两段旋律完成了各自的探索,重新合到一起。

2013年的冬天结束了。


04

夏天从青年交响乐团的巡演开始——Eddy至少没错过这个,他们需要先从布里斯班去悉尼,然后到欧洲巡演一圈,最后在墨尔本结束。Eddy声称这个安排很不合理,因为他们必须同时在行李中准备冬天和夏天的衣服——他们先后前往意大利、法国、然后是英国。等他们从奥地利准备回澳大利亚的时候,萨尔茨堡正雪花纷飞。他们的航班不是从廊桥登机,在舷梯上Brett向天空张开手掌,然后把手偷偷塞进Eddy的衣服里。Eddy一下子缩成一团,并发誓Brett会收到他的报复。Brett笑着说你得等下一个北半球的冬天了,因为墨尔本已经是夏天,而布里斯班就算是冬天也不会下雪。

他们的飞机等了一会才开始滑行,Eddy说他有点饿了,然后Brett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几颗莫扎特球形巧克力。

“dude我还在想真的会有人买这玩意儿吗?”Eddy的眉头纠结了一下,还是剥开了包装纸。

“味道其实还行,就是太甜了,不过也许莫扎特会喜欢,谁知道呢。”

“莫扎特不会在乎这个。”

“萨尔茨堡人民在乎。”

“也许就是这样,”Eddy望着越来越小的地面,“或许莫扎特用一生逃离萨尔茨堡,萨尔茨堡却一直追着他不放。”

“也许命运是无法逃避的。”Brett想了想说,“但至少莫扎特的人生有三分之一都在旅途上。”

飞机降落在墨尔本。很久以后Brett还会回忆起那一刻。那看起来只是一次突如其来的提议,一次灵光乍现,一个大胆的设想,没有前奏,没有序曲。那只是巡演的尾声,一次几乎所有人都难掩疲惫的排练。乐团合不到一起,双簧管始终吹不出指挥想要的效果,一提里有人反复在调音,身后的人探起身朝他借铅笔,随后他们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段落,指挥棒的尖端随着节拍落下,然后乐句终止,指挥再次调整木管声部,Brett用后座归还回来的铅笔重新标注了一下需要注意的弓法,就是在那时Eddy低声说:“嘿,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我们应该尝试做点不一样的。”

是Eddy说的,又或者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说的,或许如果当时Eddy没有说,那么紧接着Brett也会说。他们在又一次排练间隙拍了个翻奏视频,画质极其摇摆不定;他们创建了一个YouTube账号,取名2setviolin,尽管他们都考虑过把2换成英文;Eddy用他的电脑发布了视频,然后获得了两次浏览量,其中一次来自他们自己。


那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开始,在2013年的九月,它还可以只是一次尝试、一次昙花一现、一个大学生活中的小小碎片,在多年后被无意中从回忆里打捞起;在2014年,他们在学业的间隙继续创作视频,但那时它还可以只是一个紧张生活的调剂、一个年轻时干过的傻事、一份青春时创造力的记录;在2015年,他们在通勤的间隙紧张的剪辑视频,抓住短暂的休息日相聚,但那时它还可以只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爱好、一份兼职、一段疯狂岁月的见证;但是不管怎么样,没人会承认那是一份真正的事业、一条值得选择的道路,一个新的梦想的诞生。他们随时可以停止、可以掉头,可以转弯驶回“正轨”。然而路口不是在2016年Eddy没能赢得的比赛,不是在2014年他们大学毕业,甚至不是在2013年的九月,因为那个念头并不是真正在突如其来的那一刻才涌进他们的脑海,而是早已存在。在他们从年少时代就开始的漫长的练琴岁月里、在过去每一次他们已经做出的舍弃和选择里、在他们厌倦却不得不为之焦虑的竞争里,在对梦想的怀疑和探索里,在Eddy因为坐轮椅而不得不看YouTube打发的时光里,在希望里、在失望里、在更强烈的渴望里,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去发现它、找到它。

2022年他们又重新回到墨尔本。Ray的音乐会还很新鲜,他们在场灯亮起前离场,散步回住的地方。他们走上Princes大桥,路过联邦广场,身后的雅拉河流水潺潺,像永不停息的乐章。“我觉得我们当初来墨尔本好像还是在昨天。”Eddy感叹道。

“哪一个当初?”Brett问。

“你想的是哪一个?”意料之外地,Eddy反问他。

“我觉得你不会记得的那一个。”

“我记得所有更值得被记住的事。”Eddy撇撇嘴说。

“比如?”

“比如2013年,最后一场巡演结束,我们从墨尔本的庆功宴会上溜了出去。”

“这件事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Brett有些疑惑。

“你看你忘了,Brett,关键是我们溜出去的原因。”

“因为你忍受不了Cloudy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不是,尽管我确实。”

“因为没人愿意听Ms.Grace那冗长而废话的演讲?”

“好吧那也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你拉着我说要赶紧拍TwoSet的第二条视频,因为你突然有了新的灵感。”

“我没想到你会记得这个。”Brett说。

“很奇妙是吧?人们往往只会记得第一次,但对我来说第二次也同样重要,因为第一次也许只是一个尝试——要不这样试试看呢?说不定会很有意思?但是第二次对我而言更像一个选择,尤其是我们抛弃了庆功晚宴——热闹的、繁华的,或者说,主流的。然后我们找了个很简单的屋子做拍摄间,只有我们两个人。现在回想那一刻简直就像一个绝妙的隐喻。”

“你是说也许我们早在那时就做出了决定?”Brett问。

“又或许比那一刻还要早。”Eddy说。身边的商店渐渐打烊,街道上暗了下来,远处的星星比他们来时更闪闪发亮。“因为关键不在于“我们做出了哪一个决定”,而在于“我们会怎么做”。”

“所以关键不在于决定,而在于我们?”Brett问他。

“那是显而易见的,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是我和你,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在这里?是什么塑造了我们?是我们的家庭、我们受到的教育、我们接触到的人,但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梦想和我们的经历,我们想要做的事和我们做过的事。”

Brett低头笑了笑:“所以你觉得我们能够如此契合是因为我们在被太多的经历塑造以前就遇见吗?”

“不,也许比我们的相遇还要早。”Eddy笑了,“我思考过很多次,一种可能——真正走上另一条路的可能。我母亲应该从小就有把我培养成独奏家的愿望而不是成为医生;我五六岁就应该每天练三四个小时的琴而不是一个甚至半个小时;我应该尽早去参加比赛,拓宽视野;我应该请最好的老师,再买把好琴;我应该在十二岁就去考音乐学院而不是等到十七岁,如果我走的是那样的路,或者你走的是那样的路,Brett,我们现在都不会在这里,因为我丝毫不怀疑我们有那样的天赋,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

“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会遇见了,是不是?”Brett接上他的话。

“是的,这就是我想说的。所以你还记得之前有粉丝问我们‘如果你们成为独奏家,还会选择现在的道路吗?’。这个问题本身并不存在,因为如果我们成为了独奏家,我们就不可能是现在的我们。”

“而你觉得我们是更好的?”Brett笑着问。

“因为两个总是比一个更好的。”Eddy回答道。


在Brett的记忆里,那时他转过头,然后看见Eddy的眼睛像唯一被城市放过的星星,看见他们共同走过的过去九年的岁月化为了他的倒影,又重新被他自己在此刻见证。看见一开始是各自、后来被他们共同孕育的梦想,看见他们以为逐渐流逝,却实际上从未消散的青春。他看着Eddy,又从Eddy眼里看到自己,看见一个明明相同却又截然不同的故事,看见如果不是因为他望着他,那么他眼里的自己也不复存在。然后他突然领悟到一个他从未体认过的真相:在他们的故事里从来不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因为如果没有Eddy,Brett就不会被激发出那些崭新的灵感;如果没有Brett,Eddy就会缺少一点点“就那样去做”的勇气。因为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独自做到这一切。因为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我自己。在他们的故事里,如果少了一个人并不是还剩一个人,少了一个人就是什么都没有。因为如果不是两个人,就和一个人都没有一样。

但是在2013年他们还没能意识到这些,他,Brett,还没意识到这些。


05

对Brett来说,悉尼有许多特殊的地方,比如他和Eddy正是在那里完成了五天五夜堪称疯狂的直播筹款,比如他在那里度过了将近两年难忘的乐团时光,又比如那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开家乡去到的城市。更重要的是,悉尼无意间见证了他对于梦想的另一个阶段:探索。虽然那听上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但其实可以浓缩为几个稍纵即逝的瞬间;虽然他孑然一身,但那并不是一个孤独的过程。

时间落回2015年,收到悉尼交响乐团offer的那天Brett发了一条社交媒体,收获了许多的点赞。Alex是最先评论的那个,他说“这太酷了。”;Oliver紧随其后:“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看不到你和Eddy的沙雕小视频了?”,然后是Eddy抢先于Brett给他的回复“你最好真的期待过。”,Brett回Oliver:“你可以不看,但你必须记得给我们点赞。”,然后Eddy回复他“我会想你的,兄弟。”并配了三个心碎的表情。最后还有一条真诚的留言来自许久未见的Ibo:“哇哦,太棒了,悉尼见~”,并私信询问了他具体哪天来。

“老实说我下周就得过去了,但我还没找好房子,希望我到时候不至于露宿街头。”Brett说。

“天,这时间太紧了,悉尼的好房子确实不容易找。”

“是啊,所以我还在寻找中。但我等不及和你见面,兄弟,你毕业后我们还没见过。” Brett说。

“嘿,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先住我的学生公寓,虽然有点小。”

“!真的不会太麻烦吗?”

“到你找到合适的房子为止,别有负担。”Ibo说。

“但我得先说明,我需要练琴,除非你确定你不介意这个。”

“我相信那不会比我的论文更折磨lol.”

一周之后,Brett住进Ibo在悉尼的学生公寓,那是个一室户,他的床垫几乎占据了快一半的活动空间。然而Brett找房的过程比他们预料得更久,它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因为价格、地段、环境、房东总有一个不合适。即使Ibo在这个问题上十分随和慷慨,Brett仍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弄到了两张星期六晚上乐团马勒五的演出票——那一场他轮休,直到Ibo答应的一刻他仍在思索邀请一个从来不听古典音乐的人去听马勒是否是一个好主意,但是他想不到更好的。

然后准备出发前他看到Ibo站在衣柜前踌躇。

“怎么了?”

“嗯……我是说,我应该穿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要求,比如需要很正式之类的?”Ibo穿着短袖T恤和休闲长裤,手里拎着一件衬衫。

Brett愣了一瞬,然后很柔和地说不用,你身上的就可以。

他们一起到悉尼歌剧院,Brett带着他领了节目册,坐到座位上,Brett转头看了看Ibo,他似乎显得有些局促,感受到Brett的目光,他呼了一口气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有些紧张。你知道,我以前从没听过古典音乐会。”

Brett说:“我敢打赌你脑子里肯定都是一些古典音乐的刻板印象,比如什么非常高雅,只要上流社会才能来的那种。嘿,忘掉那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Ibo大笑了几声说:“你怎么知道,就是这样。”然后他放松下来,“但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Brett想了想:“也没什么,比如说,乐章之间不要鼓掌。”

“那是为什么?”

“因为乐曲——因为乐曲实际上还没有结束,乐声或许停止了,但是情感仍在蔓延。”

Ibo想了一下说:“那我怎么才能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结束?”

“最简单的,你可以……”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走出歌剧院,Brett给Ibo解释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谢幕那么多次,最后Ibo感叹道:“哇哦,这真的很不一样。”

“这让我也感到很不一样。”Brett笑着说。

那种更奇妙的触感发生在第二天早上。Brett从睡梦中醒来,隐隐约约听见熟悉的音乐声,那是马勒五的第四乐章,Ibo坐在公寓的一角,正在放这首曲子。早晨的阳光透过纱帘,形成一道光雾。那瞬间让Brett恍惚间以为自己尚未清醒,而他抓住的不过是一个梦的不牢靠的残片。

“这不是马勒吗?”他问。

“对,好美啊。”Ibo说。Brett在那一刻突然对Ibo有一种羡慕之意,因为他确信他认不出其中的配器与和弦、曲式与调性,所以他感受到的是一种纯粹的音乐的印象:在竖琴缓慢、顽强、延伸的拨弦声中,忽然发现小提琴声正在试图逐渐上升,化为激荡的流水,延绵不绝而浑然一体,平展坦荡而又像被夜色抚慰的海洋那样荡漾。Brett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触摸,触摸他在那个瞬间感受到的,触摸他们正在做的事,触摸一种力量,一种希望。他从Ibo的侧影里看到了千千万万个人,和蕴藏在他们身上的无限的可能性。在他越过二十年学习音乐的时光,重新感受到音乐最简单的意义之后。


紧接着是那一年的冬天,Hilary·Hahn来悉尼巡演,排练结束后Brett在后台的走廊里抓住最后的机会叫住了她,介绍了自己和远在昆士兰、同样在参加乐团排练的Eddy,并且给她看了他们的视频。

“如果你愿意成为我们的嘉宾我们会非常高兴!”他记得他当时说,“希望你不介意我们的突兀和冒昧,这些只是我们的尝试,虽然我们的粉丝还不多,但我们希望把古典音乐带给更多的人。”

Hilary在看完他们的视频以后笑了,她说:“嘿,这很有趣,我觉得你们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然后是那年圣诞,Brett正在攻读医学院的弟弟利用短暂的假期和大学同学来悉尼旅行,Brett做了他们的导游。作为交换,他的弟弟成为了他和Eddy拍摄圣诞系列视频的工具人。拍摄结束后,Eddy匆匆收拾行李赶往机场——圣诞季还有很多场芭蕾演出等待着他。Eddy离开以后,Brett回过头,看见原本弯腰收拾器材的弟弟站在原地看着他。

“怎么了?”Brett问。

“你们这一年来都是这样,一直是这样?”他弟弟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惊讶。

“哪样?”

“他飞过来找你,或者你飞过去找他。你们拍摄视频,然后另一个人再匆匆离去?”

“是啊,”Brett走到他身边,“不然你以为我们是哪里来的时间一直保持更新?我们一次拍一周的量,然后在工作的间隙抽时间剪辑。”

“天啊……”他的弟弟低声感叹,“这听上去实在是……”

“疯狂的,”Brett低着头整理器材,“或是不务正业的?”

“我不这么认为,别试图把我妈的话套在我头上。”

“不只是她——顺便她也是我妈,是几乎所有人。”

“那的确是疯狂的,”他弟弟说道,“不过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你们宁愿跨过这些阻碍也想做到这件事。”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会选择对方?”Brett说,似乎不是在回答。


最后,那些瞬间里还有Hyung。Hyung是Brett在悉尼交响乐团认识的第一位同事,他在Brett去行政处递交入职材料的时候碰巧与他同行,为他指了路;紧接着,就是他帮Brett搞到了两张马勒五的演出票,因为行政部门的Lisa碰巧是他的高中同学;一个半月后,他们一起参加了一个铜管兄弟的生日派对,Hyung在休息区找到他,Brett正抱着电脑处理他们的视频素材,电脑的白光混杂着酒吧交替闪烁的彩色的光打在他脸上。

“我不得不说,你看起来是今晚最特别的。”Hyung笑着说。

“每个派对到最后都得有一个清醒的人,”Brett往边上坐了坐,给Hyung让出位置,“而我很乐意今晚承担这个角色。”

“不过我注意到,你不只是今晚很忙。”

“我的确有一些……兼职。”Brett挑了挑眉。

“TwoSetViolin?”

“你怎么知道?”

Hyung大笑起来:“世界很小,古典音乐的圈子更小,兄弟。”

Brett佯装痛心:“你毁了我精心保持的神秘感。”

“对我来说没有这个东西,因为我已经关注了这个频道,在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后。”


“嘿,他在和你调情,我很确信这一点。”Eddy在电话里和Brett说。

“就算是你说的那样,这也没什么,而且他帮了我很多。”

“这不公平,你才刚去悉尼一个多月。”

“爱上一个人不需要一个多月,也可以只是一秒钟。”Brett笑着说。

“噢,老天,我会嫉妒。”Eddy半开玩笑地说。

“嫉妒他还是嫉妒我?”

“也许都有。顺便,既然他已经关注了我们的频道,我们何不请他来做几次嘉宾?那会很不错的。”Eddy提议道。

Brett大笑:“你真是一个人也不愿意放过,是不是?”

“除了Ibo,我暂时没想到什么能和他合作的点子。”Eddy飞快地说。

“我们总有一天会想到的。”Brett一边说一边点开和Hyung的对话框。


第二周Eddy就认识了Hyung,同样亚裔的身份、风趣的性格和他一流的大提琴演奏很快使他认可了他。Hyung和他们分享茱莉亚的有趣故事,逗得他们一同大笑;他们交流亚洲的文化,以及在悉尼生活的感受;Hyung为他们的视频提供了一些灵感和一些专业的意见,而他们一致认为那是十分宝贵的。

2016年,北半球的秋天,悉尼交响乐团去欧洲巡演。Brett接到Eddy的电话的时候,他们在英国的演出刚刚结束,乐团的成员们三三两两,准备去喝一杯庆祝,Hyung在Brett身边,他听见Brett低声骂了一句,随后电话似乎挂断了。

“怎么了?”Hyung关切地问。

“没有,是Eddy,他在悉尼参加比赛。”

“不怎么理想?”他从Brett的反应里猜测。

“称得上是荒谬,”Brett说道,“尽管我不在现场,但我也知道‘和钢伴交流不够’不应该成为一个理由。”

“老天,这值得遗憾。Eddy还好吗,你看起来恨不得现在就飞回悉尼。”

“噢,是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Brett说,“他听上去——好吧,我不知道怎么说,他说我们两个月后有一场音乐会要办。”

“这听上去够疯狂的。”

“是的,但我知道他没在开玩笑。我必须立即开始着手准备,安排我们的日程,说到日程,我们下一站是去哪里?”

Hyung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答:“柏林。”

“哦,对,柏林。”Brett重复道,仿佛如梦初醒。“我们哪天回去来着?”

“你知道我在想一件事,Brett,一种可能性。”Hyung没有回答他,这让Brett重新集中了注意力。

“什么可能?”

“不要再像这样稀释你的精力,或许,我是说或许,把它们都放到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上去。”

Brett沉默了一下:“放弃一切我已经拥有的,去追求一个不确定的?”

“你为什么不说,也是一个你真正热爱的,一个或许更好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一直以来就是那么做的。你们,一直都是那么做的。”

Brett思考了一会儿,他隐约感觉这句话在他记忆里出现过。然后他说:“我们才认识了不到两年,但你让我觉得我们认识了很久。”

“因为认识其他人并不难,难的是认识我们自己。”

“和你做朋友真的很幸运。”

“如果不是因为Eddy,也许我们能不止成为朋友。”Hyung的声音柔和下来,像夜色笼罩着篝火,如同在取暖。

“Eddy?”Brett有些诧异。

“Eddy。”Hyung说。

Brett在那句话以后沉默了一会:“这是你在和我们的相处中感受到的吗?”

“不,这是我在认识你们的第一天就感受到的。”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Brett说:“我很抱歉。”

“嘿,你不必为此道歉。”

“你真的帮助了我们很多。”

“我不介意继续提供帮助,在任何你们需要的时候。”

“即使我离开悉尼?”

“即使你离开悉尼。”Hyung说,“而且我有种预感,那一天不会太远。”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感激你,为这所有的。”Brett抬起头,深蓝色的夜空以静谧回望他。

Hyung笑了:“那很简单,有一天请我去你们的音乐会。又或者你其实什么也不用做,Brett,”他补充道,“因为生活纵然面对着分离,却无法使我们忘记那些共同经历的时光,它将是永远珍贵的。”


在Brett的记忆中,就在那时,他抬头望着的静谧的天空里飞快地划过了一颗流星,那光芒转瞬即逝,很快归于沉寂。低着头的Hyung没有看见,在他们不远的身前,其他的团员们有说有笑,也没人注意遥远的天宇。但是Brett确定这一切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即使没有任何实物被他在那一刻留住,但是他确定世界上一定存在着一个人也看见了那一幕。正如他确定,在那一刻正有一个人正在地球的另一端等待他。又或许,其实他也在等待他。


2017年,Brett和Eddy一起坐上从悉尼返回布里斯班的航班。飞机刚刚起飞,舷窗上的遮光板还没来得及放下来,阳光洒进机舱,照亮空气中的淡淡烟尘,有一种朦胧之感,Brett不禁思考刚刚他们在五天里筹集了五万澳元是否只是一场幻觉。Eddy望着窗外发呆,突然说:“这个场景我曾梦到过。”

“什么场景?”

“我和你,在飞机上,从悉尼回布里斯班。”

“所以重点是我,悉尼,还是布里斯班?”

“缺一不可,”Eddy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又或许是因为我曾经很多次希望如此,因为很多次在我独自从悉尼回布里斯班的时候,我会想象你在。”

“我也会想念你,当我独自在悉尼的时候。”

Eddy因为Brett无比自然的偷换概念害羞了一瞬,然后接着问:“你会怀念悉尼吗?”

“如果你去年问这个问题我也许会思考一番,但是现在不用,我可以肯定我会。或者说,我们会。”

“我得过几年才能回答这个问题,”Eddy严谨地说,“以及我不确定我真的会怀念睡在大街上。”

“谁要你怀念那个。”Brett无奈地说,他越过Eddy,伸手拉下了遮光板。他们身前的一切都暗了下来。

“那你怀念的是什么?”

“也许是乐团,也许是每一个改变诞生的瞬间,也许是我们疯狂的筹款——排除掉糟糕的那一部分,又也许……”Brett顿了顿,然后轻声说:“也许我怀念的正是我们分离的时候。”

“好吧,我允许你怀念这个。”Eddy柔声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此刻并没有分离。”Eddy说。恍惚间Brett意识到Eddy要说的其实是:因为我再也不想和你分离。尽管那时还不是——因为我们再也不会分离。恍惚间,他意识到当他说“也许我怀念的正是我们分离的时候”,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我怀念我们无法相聚的时候。因为其实我怀念渴望和你相聚的时候。“正由于我抱着与你相见的希望,我才永远认为最崎岖的路是最好的路。”


06

如同Brett和Eddy做的那期“人生简画”那样,筹款之后的三年被简单概括为了一张世界地图,这个有关梦想的故事也必须在此快进。因为那本就不是一个漫长而循序渐进的过程,而是一场巨变、一场飞跃,如同原本蜿蜒平静的河流遇到悬崖形成壮观激烈的瀑布,如同飞机在跑道上滑翔最终抬头驶向蓝天,如同蛰伏着忽明忽暗的炭星遇见一阵风怦然而生出簇簇火焰。他们在前行,在飞翔,在燃烧。有过仓促——在临行前最后一刻才发现忘了订机票;有过疲倦——在巡演间隙坚持录视频,尽管有几期里他们甚至几乎要睁不开眼;有过混乱——他们找不到可供钢琴手一起排练的房间。但同时,毋庸置疑的,有过惊喜——不到两天他们就售罄了在法兰克福的演出票;有过震撼——当在场的观众们一起喊出了他们在视频里说过的那些段子;有过感动——当粉丝告诉他们因为你们我重新爱上音乐,更有甚者——重新爱上这个世界。


他们触摸到一个更广阔的旅途,自由的,奇妙的,那使他们不断看到新的视角,迸发新的梦想,拓宽新的产业,抵达——新的远方。2019年,Brett站在他们在新加坡租的房子的客厅中央,好几个装着家具的纸箱和他们带来的行李一起散落在周围,印着贝多芬头像的T恤露出一个角,他不知道那件衣服是他的还是Eddy的。阳光里木屑混杂着飞舞的烟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乡愁。他分不清那是他对澳洲的乡愁,还是他对童年的乡愁。Eddy低头拨弄着手机,然后他突然说:“嘿,我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

“奶茶店,我就知道我能找到!来一杯吗?庆祝我们的搬家。”

“我同意你,但我不得不提醒,在庆祝前我们得先把这一切收拾完。”

Eddy哀嚎了一声,弯下腰着手把一些行李拿进房间,过了一会他再次出来时说:“我已经下单了,我很确定我们不必收拾完也能享受这一刻。”

Brett笑着摇摇头,半个多小时后,他们一起坐在地板上干杯,电脑在他们腿上放着,上面是他们即将填满的工作日程,他们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抛出一些点子,然后Eddy说:“我突然想到我们在新加坡国际机场碰到的那个粉丝,你记得吗?”

“你是说那个头发像栗色的蓬草一样的女孩?”

Eddy被他的形容逗笑:“是的,但那不是重点。我问她演奏什么乐器,然后她说她不会任何乐器。”

“这不是第一次我们遇到不学音乐的粉丝。”

“但是这部分人现在变得越来越多,你发现了吗?然后我就在想,对这部分人而言,我们究竟能带给他们什么?”

Brett很平静地说:“即使他们不演奏任何乐器,也不妨碍他们喜爱音乐。”

“那么那些说因为我们才爱上音乐的呢?他们会因为什么爱上我们?”

“你是说……”他此时才明白Eddy的意思。

“对,我在想,用电影举例,对学电影的人来说,他们有一千个理由去看一部电影,它的镜头,剧本,美术,剪辑或者其他东西;对电影爱好者来说,他们可能是为了某个导演,某种他们钟爱的类型;但如果一个人本身对电影不感兴趣,他会因为什么原因去看一部电影?也许是里面有他喜欢的明星,也许是听人讲过它的故事,也许是他最爱的歌手献唱了主题曲,又或许只是因为一次朋友聚会为了合群不得不去,但不管怎么样,他走进了电影院。然后,他怎么才能爱上那部电影?什么会让他认为他付出的时光并不是一种浪费?”

Brett跟着他的思绪,于是几乎是接着下一句话回答:“因为那部电影是一部好电影。”

“就是这样,一部真正好的电影,才能让不管是专业电影人、爱好者还是碰巧闯入的路人都被吸引,不管它宣传的时候有多大的噱头,明星也好,情怀也好,电影本身才是它的真正内核,而那才是更重要、更持久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Brett说,“虽然我们通过了不同的形式吸引观众,喜剧,搞笑视频,梗图或者笑话,但我们的内核仍然是——”

“音乐,毋庸置疑的?”

“毋庸置疑的。”Brett赞同。

“所以,我在思考,”Eddy思索着说,“我们必须得提升我们的内核,以保证当我们走得更远,也依然经得起考验。所有那些支持我们的人,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认识我们,我们都得给他们真正值得的。”

Brett立即点开他们的工作日程修改表格:“我知道了,让我们每天至少多留出一个小时练琴。你说得对,巡演的时候我们一天练琴只有少得可怜的十五分钟。”

“而且我突然有一个绝妙的想法,”Eddy说,“如果我们2m的庆祝活动是你拉完整的柴小协——”

“你在开玩笑?”

“你知道我没有。”

“你记得上一次我拉这首曲子是在几年前,对吧?而且为什么不是你拉?”

“我比你小,所以我可以等到3m。”

“这不公平,除非到时候你拉西贝柳斯。”

他看见Eddy的眉头在那句话以后纠缠在了一起:“我没……嘿,那还很远!你不能逃避话题。”

“我没逃避,”Brett只思考了一瞬,“我同意了,就这么办。”

“什么?你同意了什么,你说清楚?”

“柴可夫斯基和西贝柳斯。”Brett晃了晃空的奶茶杯,然后起身。

“嘿——”

“我假设你还记得这是你提出的。”

“但是还有很多细节我们没考虑,”Eddy紧跟着说,“在哪拉?乐团的部分怎么处理?你需要多少时间?你在什么都没考虑的时候就答应无异于一场冒险。”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Brett转过身,看着他。这个屋子依然还很杂乱、狼狈、陌生,但他已然在此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但为什么你总是勇敢的?”Eddy在那句话之后问。


Brett一直到后来都仍然认为,那一次柴小协的直播是一次对TwoSet的精准概括:热情的、冒险的、真诚的,同时——状况百出的:他们忘了接麦克风,窗帘上的气球掉了,他还在第一乐章忘了谱。关掉直播之后,他们短暂拥抱,Brett感受到Eddy身上汗水的气息:“这简直太疯狂了。”

“独一无二的,你做到了。”

“真的不可思议,而且我搞砸了超级多地方,难以置信我在第一乐章忘谱,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地方。还有——”

Eddy打断了他:“即使它是不完美的,也不妨碍它是最好的。”

Brett在那句话之后晃神,他从那句似曾相识的对话里窥见了他们沧海桑田的九年时光,又在这沧海桑田里意识到了那些从来未曾改变过的东西,他感受到它,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又想起那个他尚未回答的问题,“为什么你总是勇敢的?”这让他有些疯狂地想要寻找九年前那段他演奏的柴小协的录音,他有一种预感,他会从中听见答案。听见一个,或许他早已亲手写就的故事。


然而他并没有找到。但是几个月后,他会从另一段时光里获得解答。起初,那只是一次眩晕,一个连着几个夜晚熬夜后的疲倦,一个他应该休息一会的信号;然后,那或许只是一个暂时的症状、一种少见的可能,一个需要短暂治疗的病症。他一刻不停地坚持工作,直到停下来变成不得不。很久之后,当他回忆起那段骤然变得单调的日子,最艰难的时候他无法走路、行动,甚至无法说话,连思维也变得混沌。但是他清楚地记得那些单调昼夜里的许多瞬间:Eddy帮助他吃药,他记录他的饮食、作息和体温,然后离开如同独自出门鏖战;他听见Eddy若隐若现的西贝柳斯,凄厉婉转使他忘记窗外新加坡温暖的冬天的雨季;他记得医院长长的白色走廊,他做完扫描出来,Eddy一手给他披上外套,一手紧紧握着一大叠病历、收据和报告单;记得他半夜去上厕所,看见昏暗客厅里电脑的白光照耀的Eddy的脸庞,他听见动静抬起头,紧张地问他怎么了;记得很多个夜晚,Eddy悄悄推门走进他的房间,握住他的手腕感受脉搏的跳动,仿佛不是为了记录,只是为了验证他的存在。


后来,在他们的回归视频里,Eddy对着镜头说“我这辈子没见过Brett那个样子”。Brett在那时意识到,在那些记忆的碎片里,也永远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Eddy。他想起那一天圣诞节的前夕,他们在扫描报告出来之后确诊,在正确的治疗后终于有了好转。在那个早晨,Brett久违的感受到了一阵清醒和有力,他下意识清了清嗓子,然后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清晰了许多。他立即想试着坐起来,Eddy就是在这时候走进他的房间,看见他的动作,他连忙把手里的早餐和药放到一边来帮他。他帮他垫高了枕头,扶着他往后靠。“你应该等我来的,”Eddy说,把小桌子放到他的身前:“怎么样,有感觉好一点吗?”Brett不作声地点了点头,Eddy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把早餐和药放到桌上,说今天给他换了甜的粥,因为觉得前几天他一直没胃口;说他今天准备练西贝柳斯的第三乐章,你知道那串琶音真的很折磨人;说最近TwoSet Apparel最近销量不错,尤其我们刚上了圣诞季的新款;说Jordon改好了《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的谱子,等他练一练就可以录视频,然后忽然低下头,半开玩笑半脆弱地说圣诞节我想要的只是你,TwoSet不能没有你,你得快点好起来。


Brett僵在床上眼都不眨地望着他。那一刻他理解了他究竟为他献上了一份怎样的礼物。不止是因为他为了他的胃口不断采购新的食物,也不止是因为他事无巨细地照顾他;不止是因为他独自支撑起了一切只为了让他能安安心心躺在房间里,也不止是因为他用西贝柳斯代替他呐喊、代替他挣扎;而是因为,他正是坐在他床边突然软弱下来的那个少年,头发乱如云彩又蓬又卷。他想象Eddy会收拾好一切,独自录完那期视频,而观众能看见的只是会站在镜头前的那个男人。而他给了他一些即使他们有三百万粉丝他也从未给予过其他人,也永远不能夺走的东西。

然后Brett在其中感受到一股力量,不是诞生于2020年北半球的冬季,而是早已存在。早到“即使它是不完美的也不妨碍它是最好的”,早到“因为我们现在并没有分离”,早到“我们应该尝试做点不一样的”,早到“别为结果决定,为事情本身决定”,早到“因为你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做的”,早到“Do you play violin?”,早到几个月前的柴可夫斯基、早到十八岁那年的柴可夫斯基,早到“但为什么你总是勇敢的?”。然后Brett终于迎来一刹那姗姗来迟的顿悟、一个回眸、一份他早该体认到的真相、一个早已酝酿却从未说出口的答案——他的勇气来源于他的爱。

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去发现它。


然后他几乎是立即就做出了决定。当他喝完Eddy为他买的粥,按处方吃下该吃的药片,Eddy为他收拾好桌子,打开他的窗户透气,窗外清晨的大雨刚刚停息,光芒影影绰绰,如同一个幻影。然后Eddy起身准备离去,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Brett在他身后说:“我爱你。”

Eddy几乎是立即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惊讶的神情。

Brett望着他说:“我今天早上刚刚发现我能说话了。”

“然后你就把第一句留给了这个?”Eddy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软脆弱。

“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它我还应该说什么,”Brett说,“又或许是因为我直到刚刚才发现它。”发现我对你的爱,如同多年以前发现我的梦想一样。

“我也爱你。”Eddy这样回答,仿佛他曾写下这个答案千千万万遍。


07

2022年,他们在4m的前夕回了一趟澳大利亚,在一开始,他们只是把那视为一次探亲、一次旅行,和许久未见的朋友们聚会,去听Hilary和Ray的音乐会,散散心——为即将到来的4m音乐会。但最后那还是成为了一场冒险——他们被Hilary邀请去音乐会做返场嘉宾,与她合奏了一首三重奏;他们去了Ray的音乐会,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被他们自己的粉丝围住;他们在悉尼和墨尔本重新去了他们曾经筹款和巡演的地方,回忆还很新鲜,即使五年过去世界已经沧海桑田,他们仍然相信有什么东西是未曾改变的。

回新加坡的航班上,Brett想起他们搬去新加坡的2019年:“如果我当时在飞机上的我们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们一定不会相信。”

“确实,他们不会相信他们能做到。”

“或许他们甚至不会想象这些事。”

“但为什么他们还是做到了?”Eddy的目光里既有深渊,又有广原。

“或许因为他们不是先想到要‘做到什么事’,而是先去做。就像你说的‘别为结果决定,为事情本身决定’。”Brett轻声说。

“就比如在Hilary的事上?”

“是的,我们当时给她看我们的视频,并不是为了有一天成为她音乐会的嘉宾。就像,2m的时候我们说要拉柴小协,也不是为了两年后在真正的乐团面前独奏。那些都是我们做到的事,但不是我们做那些事情的起因。”

“所以你会把这一切视为殊途同归吗?”Eddy问他。

“即使它们看起来一致,我也始终认为那是新的终点,”Brett笑着说,“因为我们选了另一条路,即便我们同样得到果实,那也不再会是我们一开始看中的那一个——错过的会永远错过,断层不会被轻易弥补,而我们也永远不可能得到所有想要的。”

“但我认为我们得到了更重要的,”Eddy说,“一个或许比‘所有想要的’加起来还要更好的。”

“那是什么?”

“无尽的可能性。”Eddy回答,半是回忆半是感叹,“即使,我们已经做到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

“我还会梦想做到更多。”Brett握住他的手,“即使我还不知道那些会是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Eddy望向窗外说,飞机飞入云层,在气流中微微颠簸。“或许敢于做梦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他接下他的话。“是的,心怀梦想、付出努力,然后实现,我们总认为实现才是最难的,或许最难的其实反而是敢于迈出第一步。”

“但为什么你总是勇敢的?”

“因为如果是和你的话。”Brett回答,跨越了十六年的时间。然后,也许是飞机冲破云层的颠簸使他们靠近,他们在那个答案之后接吻。

那个吻吞没了Brett本来要说的后半句话:因为如果是和你,我能够做到任何事。因为如果是和你,我愿意去任何地方。因为如果是和你的话,“当我穿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截至2022年,Brett会认为他已经实现了从前的许多个梦想。做收银员——他赚到了足够多的钱;环游世界——他走过了大半个地球不同的角落;拥有哆啦A梦——他拥有了Eddy;看一场真正的大雪——在他记忆里有一整个摔倒在雪地里的冰凉触觉。还有,毋庸置疑的——成为独奏家。十一月的新加坡,千万个人见证了那一刻。

然而,如同此前他生命中的每一场音乐会一样,那不是完美的。尽管他认真钻研了许多位他欣赏的独奏家的录音,他竭力思索每一个分句,寻找更合适的诠释;尽管他们用的是斯特拉迪瓦里;尽管他们前所未有地刻苦练琴,甚至为此暂停了更新;尽管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他依然会紧张、会走音、会力不从心。但是他终于意识到,当他走过小时候第一次触碰音乐的时光,到后来漫长的学习音乐的时光;当他走过拥有第一个梦想的时光,到后来他实现了许多梦想的时光;走过低谷,走过欢呼,走过孤独的巷口和拥挤的人潮,他穷极一生都在对抗“不完美”,却差点忘记了在那个或许“不完美”的结果到来之前,最重要的只不过是选择去站在舞台上。因为——

“因为我们并不总是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因为即使它是不完美的,也不妨碍它是最好的。”


音乐会结束后,他们一同走出音乐厅,坠落在夜色的街道里,方才舞台上方的聚光灯仍在Brett眼前回荡,仿佛天空抖落下无数金黄色的星雨,一颗颗飞向远方。他仿佛突然在门德尔松的余韵里听见了柴可夫斯基的旋律,听见了过去数十年琴声在他左耳边的共鸣,听见了遥远的童年的序曲,然后突然意识到梦想其实并不是一个甜美的词,恰恰相反,它像鲜血一样浓厚刺激,像宝剑一样锋利,栖止着所有遗憾、离别和青春的伤感。因为他们付出了他们所能给予的几乎全部的东西。

Eddy一定是感受到了那一刻,因为他握住了他的手。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们真的一起走了很远的路。”


08

那并不是他对待梦想的最后一个阶段,比起称它为“实现”,他更愿意说是“新生”。因为对于梦想而言,再好的终点都不如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4m结束以后不久,Brett和Eddy一起录制了新的视频,主题是——

“大家好,欢迎来到最新一期的双琴侠!”

“哇哦,我得说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大家了,那都是为了我们刚刚经历的这一切。”

“尽管我和Eddy都很怀疑那是否真的发生过,我们这两天都还像活在梦里一样。”

“是的,这的确曾经是我们的梦想,所以大家都说我们梦想成真——尤其是Brett,我看到了粉丝做的剪辑,我都快忘了你小时候的脸那么圆。”

“……我们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那天在现场还有很多粉丝亲口表达了他们对我们的喜欢,我们真的很感动,没有你们我们不可能做到这一切。”

“然后很多人问我们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还有怎么才能找到自己的梦想。”

“是的,所以——我们征集了一些和梦想有关的问题!”

“我们会简单分享一些我们的看法,哇哦,我们真的收到了很多的留言。”

“嗯~来看看第一个:‘如果我意识到我的梦想不可能实现该怎么办?’天啊——”

“一上来就这么深刻,”Eddy笑着说,“但是,我觉得,首先,这真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是的没错,我和Eddy的床底下有太多我们已经破碎的梦想,但是——”

“但是,面对所有看起来的‘不可能’,如果那真的是一件你非常想做成的事,你可以试着寻找新的可能。新的经历,新的体验,你也许不会得到你最初想要的那个,但是嘿,相信我,你可能会得到一个更好的。”

“喔……”Brett点头,“第二个问题就是‘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别着急,总有一天你会找到——”

“或许它可能已经存在,你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去发现它。”Brett眨了眨眼,感受到Eddy望向自己的目光。

“下一个问题——‘我心中其实还有很多梦想,但是很多人说我已经老了,梦想是年轻人才会有的东西。’”

“嗯……这么算的话其实我俩也不算年轻了。”

“别提醒我,我想到我们没几个月又要过生日。”

“但是——我们还在继续做梦。”

“天啊,难以置信的。”Eddy用袖子捂住脸。

“所以,相信我,那些人搞错了重点。”

“对,他们搞反了逻辑”Eddy突然反驳道,“不是年轻人才有梦想,”

“是有梦想的人永远年轻。”

“下一个问题,‘虽然我很努力地想要实现梦想,但我总是做得还不够好。’嗯——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如果你practice40hours也不能像lingling一样完美演奏——噢这个问题真扎心。”Brett故作心痛。

“但是我觉得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不管结果怎么样,你尽力去做的过程不会被浪费。而且,如果你因为惧怕结果而放弃坚持,那么你很可能会错过更多。更重要的是——”Eddy转头看了一眼Brett,“即使它是不完美的,也不妨碍它是最好的。”

“对付出了努力的你自己而言。”Brett这样补充。

“也对那些支持你的人而言。”Eddy说,打了个响指,“是的,Brett的门德尔松尽管不完美——但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

“最后一个问题!‘没有人支持我的梦想,人们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

“嗯……这个问题也很真实,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这是你真正想要的——”

“那么就大胆地去做。这让我想起……其实我们都有经历过,不被支持的时期。”

“是的,不管是学音乐,还是坚持创作视频。尤其是在TwoSet刚起步的时候,即使是我们的朋友或者家人也并不看好我们。其实他们并不是不想支持我们,但他们更多害怕我们会失败,或者受伤。当时很多人也都说我们是不切实际的——”

“疯狂的,”

“不务正业的,”

“冒险的,”

“做白日梦的——”

“还有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

“但是我们现在会再一次回答——”Eddy拖长了尾音。

他们相视一笑。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的人。”Brett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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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谢读到这里的你!这篇文有些长,也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是写作的过程伴随着我很多的思索,所以我原原本本地把初稿保留了下来,希望大家包涵。一直以来都有收到一些非常真诚的留言,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每个人都能勇敢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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